但石闵与李农不同,他虽然是汉人,但出生在石勒“胡汉合作”的“阳光政策”时期,虽然父亲早死,但也属于后赵的“烈士遗孤”,加上从小被石虎抚养教育,对胡人的愤恨不可能像李农那样有历史记忆。同时,从他把石遵承诺立他为储君信以为真这件事情上,一方面说明石闵政治上的不成熟,另一方面,也说明石闵一直没把自己“当外人”。
而事实上,有部分石家人恐怕也没太把这个从小长在石虎身边的“养孙”当外人。在进入邺城之后,石遵和石闵很快交恶,石遵打算除掉石闵,还把石家人聚集起来开了个家庭会议,可见石遵是把“杀石闵”这件事作为家事来处理,石姓宗室大多无人反对,倒是石遵的母亲郑太后求情说:“棘奴(石闵的小名)从小无父,功大,无他便无今日,小事应忍让,不可随便杀人!”石遵听后也就作罢,可见石家人和石闵是有感情的。只可惜最后石遵被石闵乱兵所杀时,这位好心肠的郑太后也成了刀下鬼。
由于没把自己“当外人”,在石闵看来,他掌权和其他石姓宗室掌权没有什么两样,可是在羯族乃至其他害怕汉人上台的胡族看来,却完全不一样,整个后赵帝国彻底分崩离析。在外,镇守襄国的石虎的另外一个儿子新兴王石祗,与羌族姚弋仲、氐族蒲洪联合,要发兵诛讨他和李农。在内,在孙伏都前后,都有石姓宗室或明里造反或暗里刺杀要对付他,这让石闵的民族认知和家族情感发生了严重的扭曲,可是石闵仍然不甘心自己是伪“石家人”的事实。于是,在“胡天殿事件”发生后,为试探人心,石闵在邺城内下令:“近日孙伏都等人构逆,支党伏谋,余皆不问。自今日起,与本官同心者留于城内,不同心者听任外出。”结果,邺城周边的汉人,扶老携幼,全往邺城里面涌,而邺城的羯胡及六夷外族,全都拼命往外跑。
如此一来,石闵算是彻底清楚了,“汉人”是他一生永远不可能抹去的身份,胡人根本不会为自己所用,其结果之一是石闵“认祖归宗”从此改名“冉闵”,另一个就是《杀胡令》的出台。
五、围绕在《杀胡令》周围的历史疑团
我们看看盛传的《杀胡令》全文,文章洋洋千言着重叙述了西晋灭亡五胡乱华期间,胡人对汉人犯下的种种暴行,以及汉人猪狗不如的悲惨生活,可是也留下来重重疑点。全文完全引用西晋“永嘉”、“太兴”年号,尤其是“北地沧凉,衣冠南迁”这样的内容看上去似乎是从一个晋朝汉人的角度来叙述国仇家恨。文中有“前晋八王乱起”,晋分前后是后代史学家为方便断代史研究而采取的分法,而东晋延续了西晋的国祚,当时的人不可能将晋分为前后。而最致命的缺陷是,冉闵既然主要是屠杀羯族人,为什么全文只叙述了鲜卑、匈奴的“残暴恶行”,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主要的敌人羯族?同时,西晋灭亡距冉闵“杀胡”已经过去三四十年,文中叙述的内容则是西晋灭亡前,五胡起兵初期的惨状,加在一起已经应该有半个世纪,冉闵此时只提五十年前的事,很难让人信服。
因此我不由得怀疑这篇《杀胡令》为后人甚至是现代人的“伪作”,但这并不表明《杀胡令》没有存在过。事实上《杀胡令》可能只是一道简单的命令而不是洋洋洒洒的一篇“宣战檄文”。
“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,文官进位三等,武职悉拜东门。”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,《杀胡令》本只是一道下发给公务员命令,但由于其中含有“奖励机制”,就不可避免的将杀胡的范围扩大化,史书上说,一日之中,就有数万颗羯人的脑袋堆在邺城凤阳门的大广场上。屯据四边的各镇,也根据命令四处捕杀羯胡,由于以首级诣功,有些长得高鼻深目多胡须的汉人也倒霉,纷纷被左右邻居、兵士杀掉以邀赏。
《杀胡令》一下,数十万人头落地,直接导致羯族的消亡。这也使得冉闵被摊上“种族灭绝者”的骂名,但我想提一个大胆的猜想:“杀胡”恐怕不是冉闵本意,或者说是冉闵一种无奈选择。
因为在石闵到冉闵的转变过程中,有一个细小的变化被人们忽视了,那就是从石闵到冉闵的过程中,还出现过“李闵”。冉闵又为什么改叫李闵呢?由于当时的史料不全,有的史书上出现过李闵,有的却只字不提,因此,我们不得而知冉闵改姓“李”的真实原因,但是中国那么多姓氏,冉闵偏要改成“李”,恐怕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。而惟一合乎逻辑的解释,就是跟一个人有关,这就是李农。
前面我们说过,从李农的经历上看,他比冉闵要大得多,可以算是叔伯辈,甚至达得到祖父辈,因此在冉闵对石家人彻底绝望后,为了寻找可以依靠的势力,也为了巩固同盟关系,他完全可能认李农为“义父”而改姓李,李农当然也乐得有个万人敌给他做干儿子。由于缺乏史料,我不知道冉闵改姓和《杀胡令》颁布的前后顺序,但是可以想见,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胡人的“众矢之的”,除了依靠以李农为代表的汉人势力,冉闵又能怎么办呢?